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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雷安/HE】鲸落

食用指南:

» 现代AU,器灵雷X古董店老板学生安,今生

« 废土AU,活在回忆里的皇骑,前世

游戏《Hollow Knight》部分内容和设定,原设有大量改动,迷之文艺风,微虐,巨量私设和OOC

 

 

 

*

我生于光明,终将归于虚无。

 

»

你听说过鲸落吗?

所谓鲸落,即死去的鲸鱼尸体缓慢沉入海底,并供养一个长达百年的独特生态系统。

初见这词,是某日查找生物题目详解时,无意中在页面小角落看见的。入眼便是放大过后的两个字,滚动条幅在他看清词语下方整行字前,跳转到下一个介绍当红明星的条幅,安迷修将鼠标移向那里,画面重新切回那张带着黑白鲸鱼的图片。

点进去才知道,其意思原来指一个独特的自然生态系统。

时隔多年,安迷修忽然想起这词语。

初春的空气里,还泛着一丝冷意,半开的窗台边,几盆被照顾很好的盆栽,枝丫间悄然探出一抹嫩绿。店前的木质摇椅慢悠悠地晃动起来,定睛一看,原来是附近一直被安迷修投喂的奶牛猫,打算占用这个宝座好好享受一番午后的暖阳。

门口风铃叮当作响,安迷修抬头对踏进店里的中年夫妇露出一个标准笑容,礼貌地询问他们需要什么。

说起安迷修这个人,大家第一反应会不约而同地回答——

“啊,是街角那家古董店的小老板。”

二十多岁却经营着与年纪不符的古董店,在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的现代,却练得一手好剑术,连公园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忍不住赞叹几句,安迷修就是这样一个与现代脱节的人。

记事起,他就呆在一家破旧的孤儿院,未经世事却早早练就察言观色的能力,即便如此也始终不被身边的人所接纳。直到十岁那年,自称可以窥探天机的师傅路过,毫不犹豫办理手续收养了他。师傅对他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,严厉却不失温情。

临近高中毕业,一向健康指标清一色达标的师傅,突然就虚弱下去。安迷修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师傅无力地揉着他的头发,许久后笑着磕上眼睑。

安顿好师傅的后事,安迷修婉拒了那些想要低价收购古董店的人。师傅生前没什么爱好,连收集古董也说是为了打发时间。可对安迷修而言,店里这些物件是陪伴他多年的存在,闭上眼睛都能熟知哪件物品摆在哪里。

简单处理好琐事后,安迷修重新张开了古董店,师傅留给他的钱和学校的各种奖学金,加之闲暇之余打工后所赚,安迷修的生活倒也说得过去。至于古董店方面,好在有师傅的几位老友帮着,不至于让小店在安迷修手中存活不过第二个月。

“我果然不适合这些费脑力的东西。”

送走客人后,安迷修打开堆在一侧的账本,仅仅瞄了几眼,便觉得晦涩难懂。

“三个月。”

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从楼梯间的储藏室走出来,略带嫌弃地看了看安迷修和他手里的账本。

安迷修自是知道三个月指得什么,当初知道自己不擅长处理经济方面的问题,男人便拿着他的银行卡,去书店买了几本书。三个月的时间不仅拿到了一个证,还自学起电脑编程。

相比较之下,还在和计算机二级斗智斗勇的安迷修,默默地重新投入Excel的怀抱。

明明只是个器灵,却意外比他更能融入进这个社会。

 

«

年少时常做起一个梦。

梦中有人抱着古琴,轻声哼唱起不知名的古老旋律。

睁开眼睛的刹那,所有画面归于虚无,徒留一腔化不开的悲伤。

师傅离开后的第七个夜晚,安迷修断断续续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,看着这个漫长而又悲凉的梦境。

寒风呼啸而过,他看见无数白色从夜空中飘落。

是雪。

眼前的他缓慢起身,僵硬地活动着躯体,如废旧多年锈迹斑斑的机械。

周身是一片墓地,无数石碑被大雪掩埋,他抹去背后那块石碑上的落雪,年代久远的碑面早已风化,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。

像是与他产生共鸣般,安迷修能够感受到他内心所想。

狂风呼啸而过,将他头上的兜帽吹下,棕色的发丝随风飘动。他看不见自己的面容,因为脸上有着一个光滑的白色面具,直觉告诉他不能摘下它。

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,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和裤子,外面裹着一块破旧的黑色斗篷,腰间别着一把细长的白色物体。

是骨钉。

即使大脑如同格式化后的机器,他依然叫出那把物体的名字,就像是印刻在脑海深处,连旁观者安迷修也接收到这个称呼。

通过他支离破碎的词语,安迷修明白这把骨钉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赐予他,由两个人的骨头融合而成。

悠远的钟声响起,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萧条的气息,远方似是有什么再不断呼唤着,催促他一步步走向那片黑暗。

冥冥之中有人轻声低吟,回到初始之地,结束这一切。

他走过无数衰败的区域,救下形形色色的人物,从他们口中一点点得知那对被人们敬佩的国王和骑士。通过使用特殊的武器,他渐渐发现披着传奇色彩的故事背后,是人们所不知道的残酷事实。

这是一片荒芜的大陆,随处可见布满奇异植物的废墟,锈迹斑斑几乎无法辨认原型的金属部件,掩埋在破碎石块下的累累白骨,极具攻击性和腐蚀性的动物,裸露的岩石散发着诡异的紫色光芒。

为数不多的人类聚集地,只有依稀几个勉强可以落脚的石制拱形建筑,内部被杂七杂八叫不出名字的物品堆积,穿过狭小的通道便可以看见铺在泥土地上的粗糙布料,那是夜晚用于入睡的床。

充满颓败气息的街道上,有人轻柔地拉着风琴哼唱着一段欢快的旋律,有人赶着瘦骨嶙峋的牛羊走慢悠悠回到围栏里,有人背着沉重的剑与盾义无反顾走向远方。

夜晚降临,蛰伏在黑暗中的危险伺机而动,那些被污秽感染异变的人和动物,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尾随者和拦路者。

而这个世界还在缓慢地衰退,无尽的黑暗从远方的天际蔓延开来。

 

»

遇到男人完全是一场意外。

安迷修从小可以感受到一些常人不知的东西,并非是小说中的妖魔鬼怪,更像是人们口中的气运和过往。师父对此并没有丝毫惊讶,反而笑眯眯地让他认真上思想品德课。好在安迷修的人缘不是太好,索性一直都没有因此陷入麻烦。

师傅过世后某日,安迷修整理最乱的房间,位于楼梯间的储藏室。收拾好师傅舍不得扔掉的一堆垃圾,安迷修看见压在角落最深处的深棕色木盒。

木盒做工很简陋,大抵是有些年代,连锁扣都没有。转动木盒仔细观察,安迷修并没有发现任何标注的说明。盒子长度差不多到他肩膀处,掂了掂重量,更加确信是长刀之类的重物。

拂去上面的灰尘,安迷修费半天劲才用力掰开。里面放着一把白色的细长尖锐物体,外形好似一把收起的老式雨伞,上面布满精致的浮雕。

心底被什么莫名的情绪牵引着,安迷修握起它,入手只有刻骨的冷意。

是骨钉。

如梦中所见那般,是带着面具的斗篷人从未离身的武器。

先不论梦中的物品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里,单论被师傅藏在这种隐秘的角落,恐怕不是什么单纯的古董。

猛然想起斗篷人提到过,这玩意儿是由两个人的骨头融合而成……

不由打个寒颤,安迷修决定还是把它放回木盒里,重新塞回角落为好。

可惜在他行动前,手中的骨钉开始散发出黑色的气息,安迷修下意识将它远远地丢出去,却在坠地的前一秒缓慢浮空。错愕地盯着眼前这一幕,安迷修脑海里浮现出以前看过灵异小说和恐怖游戏的套路,然后深深地为自己手贱打开盒子而懊恼。

待他回过神时,就发现骨钉上方多了一个半透明人影,周身弥漫着几乎实质化的黑色煞气,一看便知是积怨已久的恶鬼。安迷修打量对方,男人身上穿着几个世纪前的华丽服饰,这让安迷修愈发好奇起对方的身份。

泛着冰冷的紫眸紧紧盯着他的脸,安迷修被男人的气势所怔,在翻窗逃生和礼貌问候两者间犹豫一下,他准备礼貌地进行自我介绍,但男人先一步叫出他的名字。

“安迷修?”

看他一脸懵逼地点点头,后知后觉问了句“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”,男人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,低沉的嗓音毫无波澜地吐出一句。

“毕竟你可是捅死我千百次的家伙。”

突然感觉小命不保的安迷修:……

就在他警惕地提防一个不留神,被男人近身给咔嚓掉时,对方照着安迷修的服饰给自己换了一身。目瞪口呆看着魂体也能换衣的安迷修,突然觉得通向新世界的大门也碎成渣了。

“过来。”男人勾勾手指,示意他靠近,“签契约。”

“哈?”安迷修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,抱着木盒在原地回味三个字的深层次意思。

“别墨迹,快点。”男人微微皱眉,不悦地催促起来。

安迷修放下木盒,靠进他试问道,“总得告诉我理由吧?”

男人却不在意他的问题,扯住他手取了一滴血抹在骨钉上,嘴里碎碎念一堆听不懂的,然后一点点融入骨钉中,化成与常人无异的存在。

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,男人丢下还在心里默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安迷修,踏出视线昏暗的储藏室。

安迷修一个激灵,忙喊住他。

“你不能离开这里!”

放这样有着浓烈煞气的魂体出来,本就是自己的失责,眼下更不能放任他离开自己的视线。

“这么舍不得我?”男人拉过柜台的转椅,翘着二郎腿抬抬下巴,理直气壮地指使起安迷修,“我要喝酒。”

“只有茶。”

“那就去买。”

 

«

这片大陆曾充满生机。

直到千百年前,名为“灾厄”的黑暗降临,此后大陆一片生灵涂炭。

那时候的国王毫不犹豫地迎敌,最终与其同归于尽。

之后每百年,灾厄都会降临大陆一次。

没有人清楚“灾厄”的源头究竟是什么,清晰印刻在每一代记忆深处的是,转眼之间泛着黑气的污秽将周身的事物吞噬,意志不坚定的人会被污秽转变成丑陋的怪物,发狂的撕扯着手边的生命。

安迷修看着斗篷人东奔西走,从一个又一个废墟里翻出残旧的遗迹,根据线索又开始收集据说能够进化污秽的圣器。待斗篷人集齐五个圣器的碎片后,梦境倒退到很久以前,回到一切的起源之处。

看不清他们的面容,听不见他们的声音,只能透过朦胧的轮廓揣测他们在做什么,或是从斗篷人那里接受零星的词语,拼凑出整件事的经过。

很久以前,在大陆还有着勃勃生机时,“灾厄”复苏的迹象缓慢出现。

为了安抚恐慌的人民,老国王与五位祭祀联手,给自己新出生的小孙子虚构出一层神圣身份,此后世人皆称三皇子是可以聆听神灵的圣人,是带人们重归繁荣的帝王。

这层身份并没有给三皇子带来丝毫荣华富贵,反而引得后宫和旁支对他用尽心机,而有着血缘关系的几位则是一旁看好戏。可怜三皇子小小年纪不得不练出圆滑世故的姿态,每日与形形色色的人周旋,只有从小玩到大的贴身侍卫可以信任,可惜没几年对方就被人借故丢进水深得很的皇家骑士团。

十八岁那年,“灾厄”的迹象越来越多,三皇子被家族强行派去前往虚无之地,取回据说可以净化世界的圣器。理由简单地让人可笑,因为他身上所谓的神圣身份。已经是皇家骑士的玩伴,放不下心便主动提出作为侍从陪他远行。

历经风雨,斩杀无数怪物,翻跃崎岖的道路,两个人终于达到目的地,找到圣物即先代的灵魂印记。而这个印记只是一段信息储存形式,并没有传言中净化世界的能力。

千百年前,因为无尽的破坏和战乱,瘟疫和大量负面情绪不断滋生成为黑色的污秽,日积月累便形成了名为“灾厄”的存在。无论前人多少次打败“灾厄”,它都不会消失,而是永远存在于黑暗中,随着时间的推移终将重临于世。

但凡到过虚无之地的人,都将背负起整个世界存亡的重任,若有差池便会堕落成如同污秽感染后的存在,从而加剧“灾厄”的传播速度。

仅仅刚成年的三皇子,盯着掌心中洁白温热的圆形物体,平静地宛若一尊石雕。

安迷修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猛烈的抽痛起来,就连那个斗篷人看到三皇子握紧印记的那一刻,眼泪也止不住的涌出。

而回忆中的骑士,握住三皇子的手,郑重地向他许诺,有朝一日若是他走向堕落,自己会亲手了解这样的他。

三皇子无喜无悲看着他,然后狠狠地拥抱住骑士。

 

»

男人叫雷狮。

关于自己的事,除名字外,便不再提及。

雷狮性格虽冷漠嚣张,对安迷修却有着极大的包容力,以及极强的探究心。可安迷修就算在好奇,也不干贸然过问,毕竟他身上那厚如板砖的煞气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
些许是待在骨钉里的时间太久,雷狮起初只能维持几个小时的实体,经常话说到一半,在安迷修面前突然变回骨钉。即使知道这个东西的坚硬度,安迷修还是下意识接住它,不知是不是受到梦境的影响,他对这把骨钉有着莫名的眷恋感。

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个多月,雷狮渐渐稳定以实体出现,之后更是霸道地夺走安迷修的电脑,学着他的模样查阅起来。

“你喜欢鲸鱼?”

对方似乎对他的黑白屏幕一直抱有不满,在网页上找了许久才知道,图片中有着优雅形体的巨大生物是什么。

“不,只是有点在意‘鲸落’。”

对于鲸鱼这种生物,安迷修谈不上喜欢,更多是敬仰。

究其一生孤独地游走于大洋间,然后孤独地坠落于万丈深渊之下。

鲸落,简单的两个字拼凑在一起,加上代表着一个令人动容的自然现象,也不由带上一丝文艺感和触动。

忽然就想起,被人们称作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。

曾有一条频率为52赫兹的灰鲸,孤独地游走在这世间,没有鲸鱼听得到它的声音,因为正常鲸鱼的赫兹在15到25赫兹。

一直以来不被任何人发现,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边缘,一定很难过吧。

安迷修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因这些触动,就好像是很久以前时常有人告诉他,唇齿间流露的触动让他为之颤动。

不解地看了眼安迷修,雷狮没什么都没问,借着输入法的记录,翻出这个陌生的词语。安迷修无奈地摇头,继续苦恼地分析起实验数据。

临近开学,安迷修以往总会将古董店托付于师傅的好友,自己节假日才会回来一趟。和身份不明的雷狮捆绑后,安迷修放不下心将人留下看店,估计到时候还没上火车,就得被请去喝茶。被安迷修问及接下来怎么办时,雷狮毫不犹豫表明要跟着他,在得知自己身无分文连高铁站都进不去,无视安迷修的担忧,雷狮黑着脸出了一趟门,第二天带着新鲜出炉的身份证回来。

对于坚持和他一起去教室上课,安迷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,好在宿舍常年空着床铺,授课的老师以前都没教过他们。对生物专业实在提不起兴趣,雷狮很快去了隔壁工程学院,胆大包天地顶着一个沉迷游戏学生的名号,直到学期结束都没有被任何老师发现。

大抵是有了陪伴,安迷修没什么感觉,一转眼就到期末考试。今年的课程比往年多了几门,他没日没夜地投入复习中,为了明年顺利毕业,班级气氛堪比高三现场。

考完试的那天,安迷修莫名其妙地被雷狮连人带行李打包,带到某个以海著名的城市。

“一直都想要看一次大海。”

陪着雷狮在外疯玩一天,回到宾馆后,安迷修整个人累到质壁分离。偏偏身为器灵没有疲倦这一说,雷狮甚至拿起全英的书本,准备彻夜不眠。

像是能感受到他的感受,雷狮合上手里厚重的书,躺到床铺的另一半,对昏昏欲睡的他淡淡道。

“睡吧。”

磕上眼睑,安迷修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头上,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“晚安。”

 

«

回忆还在继续。

从虚无之地归来,三皇子和骑士重归离开前的生活。

到底还是有什么不同了,被虚无选中并烙下命运的枷锁,三皇子渐渐感受到太多常人无法触及到的。

似是在黑暗中孤独吟唱的旅人的歌声,又似是在角落里悲伤凝视庆典之人的愤恨,它们挣扎着想要从黑暗中挣脱出来。

庞大的无形之物日夜汇集,几乎压垮他的心智。而因为诺言被虚无做成唯一制约的骑士,慢慢也能接收到他的感受,经常借着各种借口前来探望三皇子。

这个世界在衰败,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,日日夜夜都在耳边述说着什么。三皇子疲倦地坐在房间的露天小阳台上,骑士无言地坐在他身边,指尖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你听说过鲸落吗?

那是很久以前,在这片大陆上还有海洋时,一个美丽的传言。每条鲸鱼在死亡后都会坠入海底,成为维系这个世界的必要生态系统。

三皇子扯出一抹苦笑,他说自己还有多久会沉入虚无,化为必不可少的养分呢。或许就算他闭上眼睛,虚无还是会让他再度睁开。骑士自始至终,也只能沉默地抱住他,好似这样就能减轻那些笼罩他的无形之物。

感受着斗篷人传来的悲伤和痛苦,安迷修猜到之后发生的。

骑士死于皇族的夺权斗争,三皇子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,连虚无之地那样凶险的地方都活下来的骑士,却死于他被迫登上的王座前。

所谓的虚无,究竟想要他做什么?

从骑士离开的那一刻起,一切都脱轨了。登上王位的少年浑身沾满鲜血,心中坚持的善恶模糊了界线,在他身后无数蠕动的黑暗悄然汇聚。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,少年的王开始寻找自己的接班人,若是没有也可以培养一个。

只是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计划,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智者突然造访,国王对上那双和虚无之地徘徊的灵魂一模一样的眼睛,瞬间心如死灰。

踏出那个地狱的生者,再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,只能如提线木偶,被未知的力量操纵着走向黑暗。

既然不能够反抗命运,至少要将我们的诺言兑现。

在虚无化身的指引下,渐渐被死亡和瘟疫占据感染的国王,通过禁忌的法术和骑士许下的诺言,将骑士的躯壳做成可以破坏自己的存在。自己最后一丝意识都崩坏后,只有躯壳的骑士挥舞着骨钉,将他斩杀于王座前。

如多年前无意中的感慨一样,死去的国王并没有得到解脱,而是凝聚无数黑暗,几百年后化为“灾厄”降临于世。而骑士也在虚无冥冥之中的引导下,因为诺言一次又一次从长眠中醒来,握着冰冷的骨钉踏上与“灾厄”同归于尽的旅程。

周而复始。

睁开眼睛时,安迷修盯着窗外湛蓝的天空,胸口堆积的悲伤经久不散。

茕茕孑立。

那条52赫兹的鲸鱼最后怎么样了?

是否还在孤独地游走在海洋中,一遍又一遍孤独地歌唱,只有自己听得到的歌声。

有人说,或许从一开始,它就并非是孤独的,世界某处一定存在属于它的族群。

有人却说,它已迎来和其他鲸鱼一样的终结,沉入万丈深渊之下,化为这星球上一个重要的生态系统。

它是否真的找到自己的归宿?

没人知道,人们只是不断猜测着。

 

»

自带逆天的学习能力,除安迷修外,没人知道雷狮是一个认识这个世界不足半年的人。

好在如今取得学历有很多道路,雷狮几乎没费什么时间,坐火箭似的一溜烟追上了安迷修的高度,之后像是失去兴趣一般,抛开书本全身心投入游戏中。

每天清晨醒来,安迷修拖着不情不愿的雷狮解决完早餐,前往教室或图书馆度过一整天。鉴于综合成绩摆在那里,老师也懒得费口舌去说教雷狮,这家伙便上课放心地玩游戏看漫画,以至于多次笔记写到龙飞凤舞,两个人晚上抱着书研究几个小时,死活看不出来到底写了什么。

回到宿舍,雷狮第一时间总是抱起自己的宝贝电脑,带着兄弟们在游戏里大闹一番。甚至多次试图拉安迷修下水,不过体会到他那令人窒息的操作后,雷狮就彻底歇了心思。

学校的宿舍配置总是一团糟,因此规章制度只增不减,但雷狮这家伙从来都不放心上。每天明目张胆开着烧水壶,吃够了食堂饭菜就悄咪咪借火锅,拉着一帮人大吃特吃,在宿管闻着味道摸过来前,利落地销毁所有证据。

最令安迷修心塞的是,这种人偏偏每次考试成绩都位列前茅,奖学金和各种奖状招手即来。某次公共课英语成绩难得高过雷狮一次,安迷修还被他借此为由拉去餐馆大吃一顿。

有了雷狮这个耐不住性子的家伙在,安迷修上学期间几乎没有回过店铺,节假日都是在跟着雷狮到处跑,那里有好玩的好吃的,必然都在雷狮的计划单上。

对于大海,雷狮有着迷之执着,每年都要去看一次,似乎怎么看都不够。

“其实我的梦想是成为海盗。”

某次和安迷修一起躺在沙滩上,雷狮语气里满是失落地说到。

毕竟这个年代海盗不仅是违法,就连想要一艘船都要办理层层手续,雷狮只得将满腔热情投入其他地方。

“我还真是谢谢你。”

翻个白眼,将无辜的寄居蟹从他手里解救出来,安迷修深知这家伙随心所欲起来,总会干些惊天动地的大事,要不是和自己捆绑,估计一个不高兴直接偷走一艘豪华轮船。

啃掉第十根烤串,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炫目的金黄,安迷修突然听见一声轻笑,转过头却见那人眼睛一闭,悠闲地躺倒在他腿上,顺手将安迷修的衣服当做擦手的纸巾。

“安迷修。”

幽怨地盯着衣服上沾着酱料的油渍,安迷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,雷狮却毫无愧疚地喊着他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。

“到底干啥?”

雷狮伸手狠狠捏了一把安迷修的脸,然后慢悠悠起身。

“你管我。”

 

«

再次回归梦境,安迷修发现他和斗篷人来到了初始的地方。

斗篷人醒来的那片墓地,亦是通向“灾厄”降临的地方,那座永远困住他们的皇宫。

呼啸的寒风刮落他的兜帽,棕色的发丝随风飘动。像是察觉到什么,他转身与背后的安迷修对视了一秒,很快就向着残破的皇宫进发。

安迷修愣了愣,那双绿色的眸子里,分明划过一丝波动。

夹杂着无尽悲伤和痛苦的哀恸,在他反应过来前,重归空洞般的死寂。

穿过几个狭窄的小道后,尖顶的灰色建筑出现在眼前。少了本该有的虔诚和敬重,他用力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,门上繁复的装饰雕刻随之掉落一地。

潮湿的空气里满是灰尘和霉菌的气息,清晨的阳光穿过破碎的窗户,懒散地散落在空无一人的教堂地面上,给落败的教堂重新铺上一层神秘的氛围。

就好像平日里虔诚的信徒们还坐在安静的教堂里祷告。

教堂的左右两边凌乱地摆放着祈祷时信徒们坐的椅子,大部分红色油漆已经剥落,露出里面随时间缓慢腐烂的木头。椅子正对面是一个大型祭坛,污迹斑斑的白布上堆满锈的看不出原形的物体,被钉在白色十字架上救世主的雕像倒在祭坛后,无处不透露着一股荒凉的气氛。

教堂后面是一座大型花园,满是枯枝落叶的庭院里,一座座墓碑孤独地屹立在枯死树木中,碑面上落满泥土和枯叶。顺着凹凸不平的石道走下去,道路的末端出现一片废墟。

锈迹斑斑的铁柱尽头,布满缓慢蠕动的黑暗,那之中坐着一个人形轮廓。

千百轮回,无数次都这么过来,这一次也不例外。他再一次与“灾厄”刀剑相对,而后同归归于虚无,等待下一次的对决。

紧握脉络尖锐的骨钉,如先前每一次那样,他无言地走向黑雾中央那个身影。

黑暗中,一对紫色的光芒亮起,黑雾猛地膨胀将四周的尸体吞噬,然后急速回归王座上那具躯体。

空气里充斥着无数毛骨悚然的哀嚎,是从古至今死在名为“灾厄”浩劫里的所有生灵,它们的叫声可以撕碎任何接近实体化灾厄的生物,细碎的抓挠声宣示着它们的狂暴,以及渴望逃出这片只有黑暗的虚无。

紫色的光芒一点点挪向他,不知是不是错觉,安迷修从中看见了,和那些被斗篷人救下时,人们眼中闪烁着一样的波澜。

他稳步走近灾厄,而后在王座下驻足,摆出一贯的进攻姿势。

钟声再度响起,余晖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下,灾厄爆发出一声剧烈的嘶吼,缓慢地从王座上浮起,周身残留的残垣断壁再度破碎,飓风将他身上的斗篷高高吹起。

泛着洁白光芒的羽翼从背后张开,他扬起骨钉冲向那抹身影。

恍惚间,周身响起悠扬的琴声,还有那听得不真切的低语。

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三个字,直至细弱的声音被武器碰撞的巨大声响吞没。

——安迷修。

睁眼的刹那,有什么沿着他脸颊缓缓低落。

黑暗中,有人轻声哼唱起熟悉的古老旋律。

一遍又一遍。

 

»

雷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,转世后的安迷修能够记起一切,大抵连那人都未料到如此吧,不然也不会只字不提关于他的事。

独自背负一切,那是一种无法言述的感觉,无助的孤独和无尽的悲伤糅合成一团,深深埋藏于心脏最深处,随着秒针滴答转动缓慢腐烂,最后滋生出新的污秽。

仇恨和绝望。

坐在狭小的走廊,背靠泛着冷意的窗沿,安迷修从雷狮那里知道了关于他们的后续。

或许是残留在身体中的强大执念,又或许是因为诺言被困住的一丝灵魂,在一次又一次对决的命运中,前世的安迷修夺取自己破碎的躯壳,向那虚无献祭自己以换取雷狮脱离轮回,代价是极为惨烈的。雷狮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如何做到清醒,并取代安迷修背负一切的,待他再度清醒时,自己在不知名的深渊里孤独地徘徊着,犹如虚无之地所见的那些灵魂。

大抵是付出的代价,雷狮毫无怨言地等待自己一点点消散,唯一的执念便是想要再见安迷修一面。而那位虚无化身者,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出现,并将雷狮封印在那把本该归于虚无的骨钉里。

等雷狮适应骨钉后,发现那人早已没了踪影,自己只能呆在原地,开始漫长无望的等待。直到百年后,虚无者转世为人途径那里,发现自己和骨钉有缘,就将其带回自家古董店,然后扔到箱底没有再管。

几个月后,雷狮看着年幼的安迷修被他领进门,日后唯有远远看着他长大,直到安迷修打开箱子那一刻,封印终于溃散。

这其中有太多说不清的,历经百世轮回,他依旧没能摸出虚无和虚无化身的意思,甚至连两者是否属于同一阵营都无法揣测清楚。雷狮很讨厌这种感觉,无力反抗操纵自己命运的那只手,甚至连那只手的模样都难以窥探。

“如果有一天我再次遗忘……”

将所有信息在大脑里,重新捋顺一遍,那些在梦境中感受到的情绪,如溃堤的海水,狠狠冲击着心脏每一寸。直觉告诉安迷修,从自己反抗起,所有事情并非他们记忆中那样简单。

只是隔了一个世界之久,他们能做到的只有活在当下。

“忘掉就忘掉吧。”

雷狮风轻云淡道,伸出手将他搂进怀中,安迷修紧紧盯着那双合上的眸子,想要探究其中掩盖的真正情绪。

手中的空杯子还泛着一丝水汽,杯壁留下浅色的咖啡渍,存留的余温始终无法驱散指尖的寒冷。

似是察觉到空气里僵硬的气氛,雷狮睁开眼睛,对上他的绿眸,随后勾起嘴角又说。

“连英语四级和计算机二级考了两遍才过,我可不指望你的记性。”

笑眯眯看对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,转而继续拨弄自己的发丝。雷狮低头垂眸,唇边的苦涩一直没能淡去。

他知道,“灾厄”还会再一次降临于世,当这个世界的污秽聚集到足够多的时候。而他和安迷修似乎此生已经脱离了虚无设下的枷锁,一人一魂相安无事至今。

只是一切真的如所见这么简单吗?

或许在更遥远的未来,名为雷狮的国王和名为安迷修的骑士,终将再次走上同样的道路。

宛如一个没有始末的圆。

 

«

梦境的最后,冬季寒冷的黑夜,一场暴雨突然降临。

像是要把世间所有污秽冲刷干净一样,雨水倾盆而至,低洼的区域很快就变成汪洋一片。

不知下了多久,雨终于慢慢停下,随之而来的是清晨的曙光,带着光明和生机。

人们走出狭小的房屋,惊讶地发现昔日黝黑的土地上,无数小小的绿色破土而出。雨水汇聚在低洼处,形成干净的湖泊。飞鸟和飞虫幽幽地穿梭林中,枯败的枝条断裂落地,细嫩的翠绿色尖端从裂口处探出。

灾厄已悄然退去,世界迎来崭新的开始。

人们拥抱彼此,无言地落泪,这是他们奢侈已久的一幕,是淡然在泛黄纸张上的景色。

曾有古书记录,当灾厄降临,大陆生灵涂炭,会有带着白色面具的骑士出现,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,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,人们只知道他手持白色细剑,义无反顾刺向盘踞在世界尽头的灾厄,而后世界在曙光中迎来新生。

人们歌颂着他的丰功伟绩,揣测他是那位国王留下的神秘一族,隐居在某个无人的偏僻之地,一代代无时无刻守护着这片大陆。

这些神秘的骑士,被无数后人称呼为,空洞骑士。

很久以前有人提出过一种说法,世间万物都会由新生走向繁荣,再由繁荣走向衰败,连自身所处的这个世界亦是如此。当世界缓慢走向衰败时,是否也会像大自然一样,自发产生一套完全的调节系统,将世界进程从衰败引向新生。

纵使这条真理早已被经历重重磨难的人们忘记,但灾厄和空洞骑士正是为此降临。

就像几百个世纪前一个神奇的生态系统,在海洋中游走的鲸鱼们,迎来终结的那一天,缓慢地坠入万丈深渊之下。

于是鲸落,而后万物生。

 

»

又是一年初春。

古董店终究没能跟上日新月异的时代脚步,随着商业区的规划和拆迁,与那些形形色色的快餐店一同消失在街边。至于那些长久堙没于岁月长流中的器件,安迷修全数捐赠给新建的博物馆,为此老馆长乐得几乎合不拢嘴,意思意思给安迷修一个空有其名的副馆长位置。

在听到这一带改成商业区的风声,雷狮和安迷修就着手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,精装修位于顶楼。拿到钥匙后,享受惯了的雷狮,硬生生将简洁大气的风格改成复古豪华型。

零零散散将生活用品搬进新家,安迷修看着惋惜阳台太小不能改成泳池的雷狮,半天才将那句“人傻钱多”咽回肚子里。

谢天谢地,这货没把厨房改成吧台。

不过阁楼日后怕是要变成酒窖,安迷修决定还是把自己的书放到书房里为好,省的最后还要和某人的酒柜抢地盘。

公寓周边陆陆续续开起不少小商店,安迷修物色一番价位后放弃了重归古董店的生活,倒是雷狮开始琢磨起酒吧的可行性。小区周边几条街外,就是两家大型商场,先前忙于搬家一直没空进去转转,整理好琐碎的东西后,发现需要采购的物品还是不少。

站在阳台上,安迷修依旧有些不适应,古董店的二十几年生活,吱呀作响的狭小走廊和木质物品散发出的馨香,现在只剩下阳台上被他细心照顾的植物和泥土的芬芳。离开古董店时,雷狮对他执意要带走各种盆栽很无奈,最终也只是威胁他若发现后座有一点泥土,安迷修就负责洗车一个月,虽然之后还是气哼哼地自己扫掉后座上的泥巴。

清晨的阳光缓慢照亮小小的阳台,安迷修依次给盆栽浇水翻土,不知何时半倚着门框看他的雷狮出声。

“你还真是耐得下心。”

“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,劳驾日后不要路过随手揪一片叶子。”安迷修头也不回地说。

雷狮踏进阳台,伸了个懒腰,对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
“求我呀。”

回应他的,是安迷修丢过来的空瓶子。

 

*

我生于光明,终将归于虚无,而后磐涅于黑暗。

 

 

 

PS:蛮喜欢《空洞骑士》这款游戏的,所以借用了不少设定,当然这里原设也改动很大。大概都知道那条孤独鲸鱼的故事,一直想试写鲸落这个命题,于是就有了这样一篇,本来是刀却一点点扩充成了糖,然后BUG触目皆是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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